Minivan司机踩油门的脚好像不曾松开,我挪挪屁股,偷瞟一眼仪表版,指针挺过了最高速再往下催,以不可测的速度奔向泰国北碧(Kanchanaburi)。原本打算把车程拿来补眠,结果根本无法入睡,悬空的五脏六腑随著车身摇晃,再偷瞟一眼,隔壁的泰国男生老神在在如入定僧人,捧著一本书读得目不转睛。
由于交通状况难以掌握,事先沙盘推演了三个计画,连备案都还有备案。怎么知道天未亮就起,却因为各种因素延宕到八点半才上路,我要搭乘的257车次火车,这时早已离开曼谷朝北碧驶去──当然,前提是准点的话──10:25它会短暂停靠北碧火车站,继续往桂河大桥、死亡铁路前进。无论如何,我必须在那之前追上火车。
第一次一个人旅行,出发前曾经想过会不会感到寂寞,结果每天早出晚归,光是应付一路上的状况就把空闲时间塞满了,带了耳机打算无聊时听歌解闷,也默想了歌单,只不过旅途并不像MV那么浪漫抒情,沉浸在自己世界,下场比较可能是错过提示下错站。
↑ 出发前制作的泰文单字卡。
以混乱开始的一天,Minivan抵达终点站已经11:00了,Google Map显示我的所在位置和北碧火车站还有段距离,迅速找了一辆计程摩托车代步,25泰铢成交。事到如今,只能祈祷火车大误点。
行经死亡铁路的火车一天只有二个班次往返,对隔天就要回台湾的我而言,今天非搭到不可。五分钟后计程摩托车把我送到火车站,看见月台上聚集著等待的乘客,心里放起烟火,但是脚步不敢停,直奔售票口询问火车何时进站?售票员打了个呵欠,悠悠哉哉地说:「五分钟。」
体验了早上风驰电掣的Minivan,行进中的火车简直像老牛拖车。未经修剪的树丛伸长枝叶,唰唰唰扫进车窗,除此之外和台湾农村风景相去不远。穿过桂河大桥后一个半小时,列车便会经过死亡弯道,车上没有广播,拿出自备的时刻表比对每一个站牌名称,发现误点的时间越来越长。
三等火车想当然没有冷气,电扇在头顶转,对纾解闷热的车厢一点实质效果都没有。小贩来回穿梭各个车厢叫卖,在他不厌其烦地经过第N次时我忍不住买了;一名年轻的母亲独自带著三个小孩上车,落座后掀起衣服餵奶;我忙著清理脖子上像糨糊一样的汗水和防晒,其他乘客一派轻松地把两脚搁在前座呼呼大睡,那种对环境的自在回应,好像我们根本存在不同时空。
过了Lumsum站,车厢内一阵骚动。列车扶著陡峭山壁爬过崎岖的死亡弯道,车身右侧距离山壁只有几公分,左下方是碧绿的河,不探出头看,还以为火车高悬在空中飞行。
日军于二次世界大战占领泰国期间建造这条铁路,链接泰国和缅甸之间的险峻地带,作为日本控制缅甸、征服更多国家的后勤补给线。工程集结的盟军俘虏、泰国人、缅甸人、马来亚人、印尼人约三十多万,湿热丛林中疟疾、霍乱和痢疾肆虐,营养不良的工人遭受惨无人道的奴役,并且只能手持简单工具修筑铁道。铁路全长四百一十五公里,包含知名的桂河大桥,起初评估五年才能完成,后来在日军不断施加压力下,短短十六个月竣工,工人的死亡率高得惊人,据统计每个枕木下都埋葬著一条亡魂,死亡铁路的名称不径而走。当铁路终于通车,日本第一批运送的补给,是军妓。
↑ 当时修筑铁路的战俘,骨瘦如柴。
↑ 战后新修的桂河大桥,桥墩来自日本,作为战争赔偿。
过了铁路最惊险的一段,我在Thamkra Sae站下车。Thamkra Sae站只有一个简易月台,月台旁有一个专门屠宰游客的市集,寻常的冰棒在这里价格翻了不只二倍,一支五十泰铢,那还是喝水吧。
沿著轨道往回走,一开始前后还有游客同行,后来人都不见了,回头看只剩下几个小黑点,虽然大白天的,恶名昭彰的历史背景还是足以令人心生畏惧。大约一小时后,回程火车会从我后方逼近,原本想趁这段时间徒步穿越弯道,慢慢走回上一站Lumsum,几经挣扎,最后打消了念头。
↑ Lumsum和Thamkra Sae之间的洞窟,在铁轨旁。
琢磨著时间,惊觉这就是我今天的行程啊?不辞千里只为一条铁道而来。因为自己的失误,花了太多时间搭车,最多只能再容纳一个桂河大桥了,其他如盟军公墓(Allied War Cemetery)、泰缅铁路中心(Tailand-Burma Railway Centre)、杰西战争博物馆(JEATH War Museum)、遗产步行街(Heritage Walking Street)都不能去了。很后悔当初执意住在曼谷,明明行程就是往郊外跑啊!
↑Thamkra Sae没有售票口,上车再补。
回程的乘客比刚才多了许多,连续找了几个车厢才有靠窗的空位。坐在对面的泰国老先生发现我一个人旅行,显得非常兴致高昂,用流利的英文和我聊起天来。
「你住哪儿啊?」
「曼谷。」
「我是说你的家乡。」
「呃,我从台湾来的。」
大概看见我脖子红了一圈,老先生说:「台湾现在应该很冷吧!」
我心中窃喜,呵呵,初级会话难不倒我的,于是向他介绍了台湾的四季,他听完后说:「泰国只有二种季节......」
「干季和雨季。」我抢答。
「不。是热,以及很热。」
他向我确认台湾最炎热的月份,我以为他想找个凉爽的时间避暑,没想到恰恰相反,习惯热带气候的他特别想在盛夏造访台湾。难道泰国保有无冷气的公车、火车等交通工具,正是因为居民习惯高温的关系?我还在脑海组织这个问题的英文句型,老先生又一连丢了好几个问题过来:
「你总是一个人旅行吗?」
「从事什么工作?」
「最近曼谷示威游行,不怕吗?」
「泰国人对政治挺狂热的,台湾呢?」
「台湾的政局安定吗?」
我想他误以为我的英文很好,提出的问题越来越艰涩,简直难以招架,最后话题又回到旅行,原来老先生也是自助爱好者,分享了彼此的出国经验,我才深刻体认到,从曼谷向全世界出发,机票比起台湾直飞便宜太多了!而聊到安全问题,他觉得心态正确的话,不管去哪里都可以把危险性降到最低,最后不忘补一句:「其实泰国很和平的。」
老先生问我明年还想来泰国吗?我说有时间的话,下次想去泰北,他闻言顿了一下,说北方很冷的,去南方吧!南方的小岛和海滩美得不得了。我想起在酒店认识的中国女生,还有在中国城吃饭时,一对来自台湾的退休夫妻,都同样热情推荐泰国南部,这样说起来,好像不去不行了。
用完十年份的英语会话量后,我率先在桂河大桥下车。临走前,他突然问:
「你喜欢泰国吗?」
「喜欢啊!」
「那,明年见。」
被下车的人潮冲撞得失去方向,走了几节车厢的距离,才想到刚刚忙著消化问题,尽管聊了很久,对老先生几乎一无所知,甚至连人家名字都忘了问。当列车再次启动,缓缓驶过眼前,我仔细搜索每扇车窗,可是因为角度问题,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。
目送火车离开,让车屁股呛了一脑子的烟。一个人的旅行还在继续。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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